2015年5月10日 星期日

<錯的是我們,不是我:家暴的動力關係> 施慧玲 序文節錄

米爾斯藉由本書想要傳遞一個非常重要的訊息:除非我們學會正視專業的盲點與法律的極限,親密虐待問題就不可能妥善地處理,更遑論減輕或者解決。我曾因電影中的這麼一段女主人(Madam)與男黑奴管家(Slave)間的對話而深深感動:
Madam: You may leave now.
Slave: Madam, please let me stay.
Madam: You are a **free man**. You are no more a slave.
Slave: Madam, I do not know what else to do but be a **slave**.
  電影中,黑奴被解放時所流露的無助與乞求——因為成為「自由人」而感覺無助,所以乞求繼續作為主人的「奴隸」——在親密虐待關係中也不陌生。我們發現受虐者因為失去離開的勇氣,而將自己繼續禁錮在親密暴力裡。*她們已經成為自己的奴隸,無法放自己自由!*
  從過去台灣本土的受虐者個案研究中,我們大致可以歸納出所謂「習得無助感」的幾種具體內容:
*貶抑感*:***我以前真的不是這樣,我現在連決定吃什麼菜都感到沒信心。***
*恐懼與反擊*:***我像是與一顆定時炸彈住在一起;我所感受到的是一連串的恐懼與生命的威脅;最後我只好把刀子藏在枕頭下;我還要保護比我更脆弱的孩子們。****
被物化與掌控感*:***我就像是他手中的芭比娃娃一樣,沒有生命,任他擺佈。我只能聽命行事,沒有隱私權、沒有生活空間,而他總是說:這都是因為「我太愛你了。」****
被剝奪感*:***我花每一筆錢都得提心吊膽,深怕被他質問;我常生活在經濟壓力的恐懼中;他不喜歡我的朋友、不讓我回娘家、不准我參加社交活動;我沒有自己的朋友、也不敢回娘家訴苦、只能自己默默忍受。****
過重的責任*:***我把全部的心力都放在這個家,要照顧公婆與小孩,還要分擔家計,他就像太上皇一樣等著我去伺候,還動不動就亂罵人;但是我不能說走就走,人家會說我拋家棄子,說我沒有家庭觀念。****
自我認知的扭曲*:***他經常說我神經病,叫我要吃藥,本來我很氣他這樣說,後來我開始討厭自己,每天悶悶不樂,睡不好,有時候也控制不了開始對孩子吼叫,難道我真的有問題?***
  為什麼不離開?我們一定會問。她無奈地說:「當我下定決心要和我先生離婚時,律師就勸我要為孩子著想,還說先生只是一時衝動,夫妻間難免會爭執,害我罪惡感又跑出來,好像我很不厚道,不是好媽媽,我怕如果我堅持要離婚,孩子以後會怪我,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!?」對於一個敏感且多慮的女人而言,看不到的傷,比看到的傷,更痛。感覺不到的痛,比感覺到的痛,更傷。如果專業協助者不能用心去體認她們的傷和痛,就永遠不會有足夠的專業能力幫助受虐婦女!
  在我受邀為本書寫推薦序文時,只是覺得能為一本被選入「人與法律」系列的書寫序,是身為讀書人的莫大榮幸。閱讀了本書並且認真面對米爾斯教授的用心之後,不禁感謝商周出版的編輯給了我如此一個學習並且反省的機會。一本如是的書,最重要的是讓我們看見不曾看見的,體會不曾體會的,瞭解不曾瞭解的,思考不曾思考的。我們大部分的人,包括女性主義者及法律專業人士本身,可能都不曾生活在無法脫離的暴力裡,不曾被禁錮在情感的枷鎖中,不曾感受讓身心飽受摧殘的愛戀。我們坐享法律權威,頂著女性主義者的光環,將「親密虐待」寫進法律、用出法律。但我們可曾注意到!?在專業者執著於法律概念的定義、構成要件的詮釋、甚至「施暴者」或「加害人」的處罰時,那一個我們自認要保護的「受虐者」或「被害人」,雖然她的臉上、身上滿滿是愛的傷痕,她的心中、腦中卻滿滿是對於愛的渴望。而專業的我們正在把她的「愛」繩之以法,把她對於愛的憧憬鎖上以「正義」為名的桎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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